-----「錦歌」,『錦歌』,什麼錦歌  page 1

王振義

  按語:歌仔戲之為歌仔戲,乃因為主要唱調用臺灣特有的歌仔調。 臺灣民間唸歌藝人,在臺語的特性上,鍛鍊出歌仔調的歌唱方法和歌唱美感觀念,堪說是是臺灣文化史上最重大的發明;歌仔調的創制,可說是台灣文化精神的第一 次展現,是臺灣文化獨立於中國文化蕃籬的象徵。歌仔戲之能夠迅速蔓延,風靡整個閩南語世界,是歌仔調豐沛的表情能力有以致之。

對如此重要的、臺灣原創的歌仔調,學界竟跟隨中國學者起鬨,說是起源自中國 的「錦歌」,本學會不能不有所辨正。
事實上,底下的兩篇文章,實際上已對「錦歌說」做了有效的翻案。希望國內學界,以文化自主的精神,不要再在「錦歌」的名稱上打轉;,也希望歌仔戲的子民,尊嚴的以臺灣歌仔戲為榮。

  從大陸出版記述漳州一帶的的一些書看,流傳「錦歌」傳承既久,內容也十分龐雜,他的內容多多少少會隨移民而流傳於台灣,這可能性是任誰也不能貿然否定的。但台灣文化發展了三、四百年,已具獨立的自我本色,決不是中國或閩南文化所可等同、涵蓋的。我們只需著眼台灣有何等樣的音樂文化,歌仔戲如何從這些既有的音樂文中孕育出來,大可不必搬弄台灣人陌生、遙遠的「錦歌」,把歌仔戲的淵源蒙上一層神祕的面紗。身為歌仔戲的子民,弄不清楚歌仔戲的淵源已夠無地自容,把歌仔戲的淵源推到台灣沒有的「錦歌」身上,不只是以「問題」做答案,也與「半路認老爸」的行徑無異。三十年代再漳、泉、廈門掀起歌仔戲熱潮,他們所喜愛的是他們眼中的「台灣戲」,他們耳中的「台灣調」 (註一),甚至也有人把台灣音樂視為「台腔」,而與漳、泉腔鼎足而立(註二),足證台灣歌樂有他的獨立自我色彩,絕不是大陸錦歌或閩南音樂文化所能範圍的了。
  回顧歌仔戲源自「錦歌」之說的來龍去脈,發覺沿襲此說的知識分子,甚少理智認知的成份,大多是些「想像」或「信仰」層次的虛構幻象而已,並未提供足堪讓人信可的證據以確立其說,這才是我不贊成「錦歌」之說的原因。
  本文打算把錦歌之說的來龍去脈作一些檢討,指出其中不通和不可信的地方,希望藉此討論,大家重新思考此說是否得當或必要,並以此就教於陳健銘先生。

  歌仔戲源自錦歌的說法,初見於福建省戲曲改進委員會一九五四年的研究報告「福建和台灣的劇種-----薌劇」一文(註三;以下簡稱「薌劇」),其說法經呂訴上《台灣電影戲劇史》的引述,到當前的陳健銘先生,「錦歌」之說不僅有越來越盛的趨勢,「錦歌」的內容涵蓋面也越來越大,也與「薌劇」一文的說法越來越遠。
  讓我們正本清源的從「薌劇」一文的說法和可靠性如何思考起吧。
  「薌劇」一文對歌仔戲的淵源,本來提出「錦歌」、「採茶」、「車鼓」的「三位一體說」:
   「薌劇是從台灣的『歌仔戲』發展出來的;『歌仔戲』卻是由漳州薌江一帶的『錦歌』、『採茶』、『車鼓』各種民間藝術形式流傳到台灣,而揉合形成的一種戲曲。

  「薌劇」一文出版後七年,呂訴上《台灣電影戲劇史》中談歌仔戲的起源沿襲這「三位一體說」:
   「歌仔戲是由漳州薌江一帶的『錦歌』、『採茶』、『車鼓』各種民謠流傳到台灣,而揉合形成的一種戲曲。

  呂訴上把原文中的「各種民間藝術形式」,改為「各種民謠」,與原文意思頗有出入。從「薌劇」一文解釋「車鼓」與歌仔戲關係來判斷,該文說的「藝術形式」應該是指「表演形式」而不是指「民謠」(音樂)而言(註四)----呂訴上「各種民謠」說法,為後來陳健銘先生的「錦歌」預作伏筆。

  呂訴上抄述「三位一體說」之後,只在「錦歌」這名目上大作文章,而未多說「採茶」、「車鼓」對歌仔戲的淵源關係。為何如此呢?我想主要原因是「薌劇」一文對「採茶」、「車鼓」對歌仔戲的影響說法,不是語焉不詳就是太荒謬、太離譜(註五),台灣土生土長的呂訴上知道其說不可信。問題在於,呂訴上為何獨獨在「錦歌」之上發揮呢?是呂訴上瞭解「錦歌」是什麼樣的音樂,又認知「錦歌」與台灣歌謠或歌仔戲有密切關係嗎?這是值得懷疑的。且看他搬出這陌生的「錦歌」之後,如何費勁的動用一連串空泛的名詞(如民謠、民歌、山歌、工作歌、歌仔、歌仔調)言不及義的解釋,還似乎語無倫次:
   「歌仔戲的原始唱調是由大陸傳來的『錦歌』變成地方民謠的山歌,它流傳在蘭陽一帶民間......宜蘭歌仔調(民謠)便......傳入台北,......。

   「歌仔戲的興起在民國初年,歌仔有歌謠的意思,是在宜蘭地方,由山歌轉變而來的,那裡的山歌是一種民歌,換句話說,就是一種農村或漁村的工作歌。最初是男女對答很單純的歌......。

  從呂訴上使用了「歌仔」、「歌仔調」這兩個名詞來說,呂訴上隱然知道歌仔戲之所以稱為「歌仔」戲的原因,但為何其撇開台灣熟知的「採茶」、「車鼓」不論,而只在台灣沒有的名目「錦歌」之上發揮?我想合理的答案是,說「採茶」、「車鼓」很容易「穿幫」,而「錦歌」大家普遍不瞭解故不易「穿幫」,而且有令人莫測高深的神秘感,讓人有種「雲深不知處」的朦朧美或造成「欣賞的距離」,投合喜歡談玄弄虛的人的胃口。

註一 「福建和台灣的劇種------薌劇」一文:
  「.......×××說它是『亡國調』,對歌仔戲藝人的侮辱和迫害無所不至,......甚至揚言凡是唱『台灣戲』的抓到要殺頭,......隨著抗戰的勝利,......歌仔戲又重新出現了觀眾喜愛的『台灣調』。」

註二「閩南方言區的地域聲腔,現在有泉腔、漳腔和台灣腔之別。」見一九八六年十一月福建地方戲曲研究社編,《泉州地方戲曲》第一期,吳捷秋「略論泉漳與台灣聲腔的傳衍」一文。

註三 一九五四年,福建省戲曲改進委員會的研究報告,陳嘯高、顧曼莊合撰。

註四 該文謂........「到了閩南民間歌舞『車鼓弄』、『採花調』流傳過去之後,在樂器中增加了鼓,演唱形式上開始有些提高,於是它又被叫做『車鼓戲』。」

註五

  該文荒謬之一,是把「車鼓弄」傳到台灣的時間,置於歌仔戲「落地掃」之後。按,「車鼓弄」或叫「弄車鼓」(與「花弄鼓」或「弄花鼓」應是同一事物的不同稱謂),是源遠流長,早就傳到台灣了。《彰化縣志》、《淡水廳志》曾分別引陳學聖的「車鼓詩」、鄭大樵的「風物吟」,說明至少在道光或乾、嘉年間,台灣即已有車鼓的表演藝術存在。
更荒謬的是,該文竟然在「車鼓戲」與「歌仔戲」之間劃上等號:
「..........『車鼓戲』漸漸由平地轉移上了舞台,漸漸成為舞台上的新戲曲。由於它的前身是『歌仔陣』,群眾對這新戲曲起了個新名詞,叫『歌仔戲』。」
  可見該文作者昧於台灣文化,這樣的文章又有什麼可信度可言!
  至於「採茶」如何影響歌仔戲,除了前引文字中以「採茶調」與「車鼓弄」並列論之外,該文未再置一詞說明,大概要說也無從說起。倒是在介紹薌劇的唱腔時,提過「採茶調」和「採茶歌」,前者括號說明為「台灣廣東客家山歌」,後者括號說明為「客家人山歌,有多種」,可見該文所說的「採茶」應是指客家山歌而言,與台灣所見一樣。然而客家山歌又如何與歌仔戲的淵源扯上關係了呢?難怪該文也難以自圓其說。
台灣有「採茶戲」,有「客家歌仔戲」(是否被稱為「採茶戲」不知)有「haiN3(拋)採茶」,但都與歌仔戲的起源沒有關係。
連橫的台灣通史大概是該文作者可能有的唯一有關台灣的文獻(初版一九二○;一九四七商務再版)該書卷二十三「劇種」條下,記有所謂的「採茶戲」:
「又有採茶戲者,出自台北,一男一女,互相酬唱,淨靡之風,侔於鄭衛,有司禁之。」
從所描述的表演形態看,這「採茶戲」可能是以客家採茶山歌為唱調,模仿「車鼓戲」的表演形式的戲種。
  在傳統社會中,以不同種屬的唱腔,模仿其他戲種的表演形態演出,就可能被稱新戲種,以採茶山歌演唱的,可能就叫「採茶戲」。例如在歌仔戲形制確立之後,亦曾出現不少的所謂「客家歌仔戲」(台灣省通志卷六,學藝志藝術篇第一章第八節),這「客家歌仔戲」當然也可能也被稱為「採茶戲」-------與台灣通史不同的「採茶戲」-------唯一相同的是共同用採茶山歌為唱調。
  更直接令薌劇一文作者誤認「採茶」與歌仔戲有關的,是一九五○年前後數年流行的「拋採茶」:
「一九五○年前後,歌仔戲著實流行一陣子的『haiN3(拋)採茶』,旦角一邊唱採茶調(客家歌調),一邊將綁著小繩子的小籃子拋向觀眾,觀眾接到籃子後,就把鈔票,手飾之類的東西放入籃中(贈送),旦角再收繩子取回。但這種玩藝流行二、三年後就不見了。該文寫作的時候(一九五三----五四),可能正是這玩藝流行時,因此才有揉合『採茶』之說。」------------一九八七,「台灣史研究及史料發掘研討會論文集」,拙文「淺說台灣閩南語社會的唸歌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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